人類對鬼魅¹ 認識的起源已經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所有已知的古時人類文化圈子裡，鬼魅既是世界觀的一部分，也是語言的一部分。直到現在我們這個所謂科學發達的時代，即使有人在認知上否認鬼神之說，卻仍然無法在言語上摒除鬼神之話。

鬼魅的來源

聖經舊約並沒有為我們提供鬼魅起源的明顯論述，但猶太人和早期信徒一般都對鬼魅的來源有兩個看法。（1）認為鬼魅為跟隨魔鬼背叛上帝的墮落天使；第三世紀的教父奧利根就持這種看法。（2）認為舊約創世記第六章所記載的天使和人間女子的後裔，在洪水滅世後即變為鬼魅，而且浮游於大氣之間（參太十二43；弗二2），欲取人身為載體，操控人的身體之餘，也蠶食人的意志。這種看法在兩約間的猶太文獻和早期教父的寫作中頗為常見，而且往往與第一種看法互為影響，以致第二個看法的鬼魅最終也是收歸魔鬼所用，成為敵對上帝的勢力，在人類歷史裡留下了不少主宰邪惡意志的足跡。

鬼魅的影響

從現象上來說，聖經世界對鬼魅在人身上的影響可分作兩大類。第一類屬於「可以被驅趕或醫治的鬼附現象」：這一類被鬼附的人的行為和意志都為污鬼所影響甚至操控（參可一23，五2-7；路九37-42；徒十六16-17）。一般來說，被鬼附的人的生活都不好過（參撒上十六14-23；太十二43-45；徒五16，八7及上述經文）。雖然被鬼附的人往往行為怪異甚至失控，卻不一定有負面的道德取向（見福音書裡的記載）。
驅趕不適用於第二類的邪靈影響；這一類甚至不能算是「鬼附」，而是聖經對世界歷史上敵對上帝現象的一個二元論述的一部分。人類與上帝敵對，可以是出於自身罪惡的意志和態度（羅一18-32；彼前二11），但那往往跟邪靈和魔鬼的誘惑及影響連結在一起，不能分割（參太十三39；約十三2；弗四27，六12；提前三6；提後二26；雅三13-15；彼前五8；約壹三8、10，四3；啟十六13，十八2，二十10等），只有上帝的介入和人的悔改才能把人從這種取向和連結中釋放出來。

要注意的是，雖然聖經世界為「科學前」世界，但這並不代表當時的人把疾病和鬼附的現象混為一談，不加分辨；反而新約對疾病和鬼附視為不同的現象，而把治病和驅鬼看為不同性質的工作（見太四23-24；可三10-11；路六17-19，九1-2；徒八7；另參徒十38）。更重要的觀察是，雖然新約有提到驅鬼的權柄和能力，卻沒有提及驅鬼的「恩賜」，而且無論如何，驅鬼的現實是標誌著上帝的介入和勝利（可三23-27），而不是驅鬼的人本身的能力。

鬼魅語言

新約還有一種「鬼附」的語言，和先前的不一樣，因為這種語言的使用背後不需要實際的鬼附現象。這種鬼附的語言主要是用來標籤、抹黑和譭謗（見可三22；太十一18；約八48-49，十19-21），它之所以有這種功能，正是因為鬼魅本身是語言使用者和受眾共同世界觀的一部分。

現代世界還未能完全脫魅。雖然西方社會不少人自詡為「科學人」，否認神鬼之說或對其抱不可知的態度，但鬼魅語言仍然存在於其用語中。很多人可能不會考慮一個用來「填補狹縫的上帝」（God-of-the-gap），卻仍然偶爾會懷抱一些「填補狹縫的鬼魅」來解釋他們的經驗。

現代基督徒最大的矛盾並非在科學觀的影響下不能接受鬼魅之說，因為無論科學知識如何發達，基督信仰根本不接受科學現實就是現實的全部；上帝才是現實的開始和總結，而科學只是全面解開這句話的意義的工具之一而已。對一些基督徒來說，問題反而在於對鬼魅語言的濫用。或者更準確的說，由於鬼魅語言是一種「外力」的描繪語言，使用者往往可以借鬼魅語言來淡化自身在事件上的責任。

舉例說，一個有偏執型精神分裂症的基督徒對所有不利於自己的經驗都歸咎於邪靈的攪擾，而拒絕去面對自己的精神狀況。也有些信徒把自己的行為錯誤歸咎於邪靈的驅使，不願意承擔自己的責任。

從另一方面看，由於鬼魅語言也是一種陳述因果的解釋性語言，自然也很容易被基督徒利用來標籤一些個人行為或社會現象，極端的甚至可以弄得滿天鬼魅。基督徒稍一不防，就可能被這種「屬靈判斷」的語言所誤導，而捨棄自己的判斷力，有時甚至連常識都廢棄，結果形成了另類的「鬼魅捆綁」。難怪不認識基督的孔夫子都說：「子不語怪、力、亂、神。」（《論語‧述而》）

基督徒不應該放棄對事情相對能確定的因果陳述，而盲目追求難以捉摸的鬼魅陳述。我們相信世界上有鬼魅，但世界上並非充滿鬼魅；我們總不能讓鬼魅在世界上奪取一個它們根本不配得的地位！

¹ 聖經作者雖然沒有刻意把鬼魅現象分類，但人類幾千年的鬼魅文化已建立了一門頗為複雜的鬼魅分類學，本文無意也無法在這方面作任何討論。在本文中，「鬼魅」大抵為一統稱，在一些場景裡，可能現代信徒讀者會比較習慣稱之為「邪靈」或「污鬼」（後者為福音書的主要用詞），但本文會交替使用而不作分辨。

（作者為建道神學院聖經研究系副教授）

（刊於 2000 年復刊後第 55 期）